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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扇 (第20/30页)
这样做法,明显得确有童氏其人,要审的只是真假! 照童氏在监狱中详细写明的供状,应该是真的,因为有时日、有地点、有情节,其间的细微曲折,绝不是假冒的人,可以说得那么清楚的。 可是弘光皇帝自觉九五之尊,耻于有这么一段在患难中结成的露水姻缘。当锦衣卫指挥冯可宗将童氏的供状,呈上御案时,他看都不看,将一份供状,狠狠地摔在地上。 “启奏陛下,童氏跟臣说:愿谒圣颜,自辨真假。” 弘光皇帝勃然变色,拍着御案骂道:“莫非你要我跟她对质!你好糊涂,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?” “是!”冯可宗拾起了供状,“臣请旨,可否动刑?” “怎么不可以,可以,可以!”弘光皇帝说,“你们替我着实拷打。” 锦衣卫的刑具是有名的,异式异样,残酷非凡。冯可宗甘为鹰犬,将童氏在狱中非刑拷打,可是童氏始终不肯说她是冒充的,一面惨呼高叫,一面痛骂弘光皇帝忘恩负义。 几次晕厥过去,又被救活,活了还是不招。外间流言藉藉,都批评皇帝的不是,使得马士英亦不能不有所谏劝了。 “据童氏招供,生有一子,名唤金哥——”马士英故意停顿,看皇帝是何表情。 皇帝的表情是异样的沉默,紧闭着嘴,双眼望着地上,仿佛羞惭而不敢抬头似的。 “一妇人不足惜。只是皇嗣为国本所系,关系甚重。” 皇帝依然不答。 看来确有其事。马士英忍不住又说:“如果不是出于至情,谁有那么大的胆子,敢与陛下敌体相称?相处一室之内,起居细节,非外人所知,难道她不怕陛下诘责?竟敢自取杀身之祸。” “马士英,”皇帝出现了告饶的语气,“你不要再说了。” “臣待罪相位,岂敢不言?”奸相毕竟比昏君要明白事理,“如今人心汹汹,不可常理测度。即令不生变故,道路相传,都道陛下凉薄,亦有损圣德。” “那么,你说,应该怎么办?” “臣请迎童氏入大内,闲置深宫,亦无不可。一面密谕河南地方官,迎取皇子,以慰天下臣民之望,也消除了奸宄的不逞之心。” “奸宄的不逞之心?”弘光皇帝问,“他们敢怎么样?” “臣恐有人以皇子为奇货,指陛下绝父子之情,不足以君临天下。” 话说得太率直了。但是弘光皇帝敢怒而不敢言,因为他很明白,自己是在马士英的卵翼之下。 “臣愚,”马士英躬身又劝,“心所谓危,不敢不为陛下密陈利害,伏乞鉴纳。” 说什么都可以,就是这件事不行。弘光皇帝已全记不起患难相依的日子,只觉得童氏讨厌,不要说是见面,最好提都不提她,提起来便有面皮无光、难以见人的感觉。 因为童氏确为弘光皇帝的“糟糠之妻”,事无可疑,所以被审问中的太子,越令人信以为真。童氏替皇帝生过皇子,而且她虽自称皇后,其实弘光皇帝亦不必真的将她册立为后,封个妃子养她终生,有何不可?这样一种做得到的事他都不肯做,然则又何肯承认可以威胁他的皇位的太子,这不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吗? 而在王铎那班人,却是多方查证,越来越相信杨维恒的话,能得真相。 等高梦箕、高成、穆虎缉捕到案,沉寂一时的审问太子案,又掀起了高潮。在万头攒动、水泄不通的紧张场面下,太子首先被传上堂。 三法司中的李沾,决定诈他一诈,突出不意地喊道:“王之明!” 如果太子应声,自然真相毕露;即令愣得一愣,也可以察出真伪,往下穷追。哪知太子回答得比他的声音还要高,还要快! “何不叫我‘明之王’?” 词锋犀利,将李沾反诘得张口结舌,而观审的百姓则无不动容,那种溢于颜色的欣快之意,使得李沾恼羞成怒了。 “好刁恶贼滑的人!”他大声喝道,“替我夹起来!”说着一把火签撒下来,摔得满地。 这不是假意恫吓,而是真的要上刑。值堂皂隶随即取过夹棍来,动手来拖太子——他先还想保持尊贵的身份,安坐不动,怒目而视。但是吏役们向来是“不怕官,只怕管”,堂上叫夹便夹,夹错了自然有人负责,不必担心,所以莫说这少年是太子,哪怕是皇帝也不管。 于是两名壮健的皂隶,交互使个眼色,一齐伸出手来,将太子拖翻在地,套上夹棍,拉着绳子,望着堂上。 夹棍是大刑,施用亦有程序。如果犯人此时肯招,皮肉便可不致吃苦。只是这太子哪里肯招,反而破口大骂,骂堂上是“忘恩负义、无面目见先帝于地下的贼臣”。 李沾大怒,拍着公案,连连吼道:“收,收!” “收”是收绳子,绳子一收,夹棍一紧,痛彻心肺,太子满头黄豆大的汗珠。 “太祖,太祖!”太子极声大喊,“皇考,皇考皇帝。” 这不像话!堂上不安,堂下不平。李沾心里恨极,但就如当年成祖以“靖难”为名,举兵内犯,兵到济南,铁铉不降,正待运用“红衣大将军”轰城时,城墙上高悬无数大书“太祖高皇帝神牌”,使得成祖无可奈何一样,只好传谕:“松刑!” 夹棍一松,太子“嗬、嗬”地哭了起来。太子的威严,消失无余,就像小孩受了莫大委屈似的,哭得非常伤心。堂下有那心软的,便陪着他淌眼泪。